回到家已经十一点过了,屋子里漆黑一片,我伸手摸到墙壁的开关,打开吊灯。昏暗的光辉笼罩在客厅里,空无一人。凡庭诗说要自己一个人睡,不会真的把卧室门锁了吧?我忐忑地走到卧室门前,抓住门把锁深吸了口气,赌赌今晚的运气。门轻易地被我扭开了,我心头一阵欣慰。映入眼帘的,却是凡庭诗独自坐在窗台前,披着睡衣在吹风。月光温柔地洒在她身前,她的身影笼罩在烟雾里,朦朦胧胧。 一屋子的烟味,连我这个烟鬼都要皱眉头。我把门关上,脱下西服扔在沙发上,走向凡庭诗。她头也没回,已听出我的脚步,幽怨地说道:“你终于肯回来了?” “酒会还没结束,我就急着回来了。”我把她的睡衣裹紧,从后面用力搂住了她动人的身躯,吻了她的面颊,“把窗关了吧?你会着凉的。” “不要关,今晚不凉,我想吹吹风。”她按住我的手,不让我去关窗,“很久没有这样坐在窗前,静静地想心事了。” “你在想什么?”我轻轻嗅着她沐浴后的馨香,带着身上淡淡的体味,混杂着烟草的味道,心情也变的复杂。 “我在回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,你对我很好……”她笑了笑说。 “难道现在不好么?我比以前更珍惜你,更疼你了。不过我不喜欢表现得太明显,只藏在心里。”我用脸颊轻轻摩挲她光滑的脸蛋,舒服地闭上了双眼。 “唉,我一听你说这些动听的话就情不自禁地相信你,可你今天却要帮我爹地来哄骗我。”她难过地低垂螓首,让秀发遮住了脸。 我屈膝跪在她身侧,托起她尖巧的下颌,凝视她深似海、瑰如星的双眸,柔声笑着说:“今晚急着回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。你想不想听?” “真的?”她抚摩着我的头发,欣然问道:“你肯帮我啦?” “是的!”我爽快地点头应承,“不过跟你的做法不同。我已经知道这次和上次拆迁都是安东尼做的。我们要跟安东尼打官司!所以我们要寻求律师帮助,这才是最有效的方法。” “好!我支持你!”凡庭诗兴奋地抱住我的头,在额头上激动地亲了一口。 我想应该是我支持她才对,这小傻瓜开心得昏了头。我坏笑几声,不规矩的大手开始隔着凡庭诗单薄的睡衣练起太极掌。 “那今晚你是不是还想自己睡?”我用舌尖撩拨着她圆润的耳垂,弄的她左躲右闪格格的笑。 “救命……救命……”她笑得喘不过气来,靠倒在我的身上,双手无力地撑着我,说:“我不……行了,快放了……我。” 这种时候我要放了她我就不是森林木了,即使放了她,她也要踢我出房间的。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抱起凡庭诗扑到床上。 “你再这么粗鲁我就大声叫了!”她拽住我的领带,象拉着救命稻草一样。 “叫吧,叫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你了。”我终于露出尖牙利抓,和狰狞的笑容,将她最后一丝希望毁灭。 接下去的是,长夜漫漫,春意冉冉。虽然仍撇不开对未来的忧虑,但却对变幻的未来有了一种期待。是你的躲不过,不是你的也求不来。 翌日浮云万里,阳光明媚,繁华的上海又开始了新的一天。街上依旧车龙川流,喧嚣声蒸腾而上,钻入了我的耳朵里,才好不容易把我吵醒来。我懒洋洋地呻吟了一声,悠悠睁开迷蒙的眼睛。 凡庭诗在我怀里慵懒地扭动了一下赤裸的娇身,正好醒来。我们目光交投,连阳光也为之黯然失色,躲进了云里。我趁机在她的丰唇上咬了一口,抚摩她光滑的背脊,回忆起昨晚的激情、温存,不由唏嘘一下,心忖:“真是有一次少一次了。” “今天天气不错,心情也不错。”她舒展颀长的玉臂,揽上我的脖子。 “是啊,拨云见日了。”我望着窗外发呆。 “今天轮到我做早餐。你是要起床吃呢,还是在床上吃?”她笑道。 “当然起床了……”虽然很恋眷她温暖的怀抱,但我不得不起来了,“躺在床上吃什么?吃你?”我望着她痴痴地笑。 凡庭诗给我热了牛奶、煎了两个荷包蛋、一根香肠,一共两份。我从浴室里洗漱出来,摸着光溜溜的下巴,刚要坐在明净的餐桌前享用,电话就响了。 “你吃东西我接电话。”她温婉地笑了笑。 “肯定是你爹地打过来催我起床。”我喝了口牛奶,满嘴奶味。 “你好!”凡庭诗接起电话一听,就皱了皱眉头,冲我勉强笑了笑,冷淡地说:“爹地早。”我知道是Jacky打来的没错了。只听她又说:“不行,今天Kosen要陪我……” Jacky可能不同意,她解释说:“我们不是逛街!” 我一边狼吞虎咽补充能量,一边留心听她不耐烦地争辩,心里是不太乐意去听什么公布招标结果的,结果早就知道了。转眼吃下两个荷包蛋,还把她盘子里的也切了半个下来,可见我是多么饥饿。 “爹地叫你听电话。”她撂下电话对我说,然后走过来。我从她身边经过,突然屁股上重重挨了一脚,她笑骂:“好呀,偷吃!” 我顺势跌倒在沙发上,大笑接起电话,说:“Jacky,这么早?不过我已经起来了。” “你今天不用过来了,我自己去好了。” Jacky叹了口气,心里一定不平衡,为什么总是迁就女儿。 “知道了。”我暗暗松了口气,若是听了坏消息,和Jacky大眼瞪小眼,面面相觑,那多窘啊。 “还有晚上一起吃饭,带你见一个人,你们可以一起来。”他说的“你们”如果没有误会,应该是我和凡庭诗了。 我猜应该是个神秘而重要的人物吧,于是问:“什么大人物?” “来了不就知道了么?” Jacky笑着说。 “拜托,我好奇心很强的,你就说了吧。”我说。 “是我的私人律师。” Jacky无奈地满足我的好奇心。 “你不是要办遗嘱了吧?”我逗他笑。 “我的遗嘱早立好了,还用你提醒。你想有份就盯紧我的宝贝女儿。” Jacky失笑说,“大卫不是一般的律师,他以前是皇家御用大律师,打过很多大官司,在司法界享有盛名。回归后他就一直担任我的法律顾问,在生意上帮我不少忙。” “哦!”我装作景仰地发出了赞叹,“不是律师,是大律师,厉害!” “你要跟安东尼打官司,也得靠他。” Jacky很肯定地说。 我纳闷,怎么香港的律师经常客串大陆办案么?我问:“有必要么?总得给我个解释吧?” Jacky很忙,于是匆匆打断谈话说:“先说这些,晚上见了再说。到时候你就知道为什么叫大卫从香港来了。” 我走到餐桌前,看到盘子里多了一个荷包蛋,凡庭诗笑嘻嘻地看着我。我坐在她对面,问:“怎么刚才那么凶,现在又那么好了?你不吃么?” “不是,我把你的那根香肠吃了,给你吃我的荷包蛋。”她端起面前的红茶抿了一小口,优雅地用餐巾擦了下嘴角。 我冒出了个古怪的念头,不禁失笑。她迷惑地望着我,不知道我笑什么,追问起来。我摇头说没什么,然后扯到Jacky说:“你爹地已经立好遗嘱了,将来你有一大笔钱,不要因为半个荷包蛋打我,那么小气。” “我才不要呢,给我我就捐出去做善事。”她不屑地朝我吐了吐舌头,又笑了。 “你那么大方不如捐给我,也算一件善事呀。”我佯作遗憾地叹了叹,忍不住笑了。 出门刚好九点,我和凡庭诗打车到人民广场,这里律师楼不少,我们要找一家著名的律师事务所代理打官司。因为是顾客,他们开始都很热情,可一听到是打拆迁官司,脸色就变得很严肃,连笑容都欠奉。最后都是众口一声地奉劝我们:再找其他律师所去。 我诧异地以为上海的律师太傲慢了,可跑了七八家律师所,也碰到了几个外地的律师,结果仍是一样。无意中私下问了一个同情我们的律师,他偷偷告诉我说:“区里司法局大会小会开了不少,多次重申:但凡拆迁官司,上海律师最多咨询,最好不要接,除了代表政府和开发商以外。”他无奈地摇头说:“没办法,这关系到我的饭碗问题。虽然很想帮你,但还是劝你找别家吧,不过我想都这样子的。” 我想重金之下,必有勇夫。追加了两倍于平常的律师费,也没有人敢冒这个险接下官司。我不禁气馁,坐在饭店里吃午饭的时候连筷子都懒的提。身在繁华的都市里,头一次感到这么失望、孤立无助,象一个愤怒的人被使劲捂住了口,无法呐喊。 凡庭诗不解地支起小脑袋,问我:“为什么他们都不接这官司?难道有钱也不赚么?” “他们其实也想接的,有钱怎么不赚呢?”我深吸了口气,苦笑说,“现在的情况,有两种他们情况他们肯定接过来打。” “哪两种情况?” “一种情况是他的房子被强行拆了。” “哦。”她恍然,又问:“还有一种呢?” “还有一种是,我们提供足够的律师费。” “怎么才算足够?”她又问。 “能解决他们的顾虑,这要看他们的野心了。”我分析说,“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在律师这行赚到一千万,那我们就给他们一千万,他们绝对愿意干!” “你说的我明白了,他们都在为自己的利益着想,所以才不会接这官司。”凡庭诗听完也吃不下饭了,放下筷子陪我一起默然发呆。 下午我们又寻觅了十多家律师所,不问可知结果。即使有了心理准备,我也难免意志消沉地站在路边,连吸了三口烟,转着圈子。凡庭诗低头坐在路边的长椅上,也郁闷地掰着手指,不时抬起头看看我。我瞅了她一眼,蹲下来,扶着她双膝微笑说:“今天是我们这段时间,呆在一起最长的一天了吧?应该开心点。” 她嫣然拍着我的手背,笑着说:“是啊,你不说我都没想到。”她轻轻问:“你这样陪我,不会耽误你的工作么?” “会!”我拖长了声音说,“其他工作肯定要耽误了。”把头凑近她,又笑着说:“不过这个官司是我最重要的工作,我一定要把它先做完!”说着肚子咕噜叫了一声,象在附和我说话。 凡庭诗扑哧笑道:“看!你肯定在说谎,肚子都在抗议呢。” “它是抗议天黑了我们还没打算吃饭。”我望着天边最后一缕夕阳隐没在黑暗中,耸身站了起来,伸长懒腰说,“要把我们的可爱的小天使饿坏了……” “去哪吃饭?”她欢喜地跳起来,笑盈盈地抱住我。 “哦!”我扭过头来拍了拍脑袋说:“忘了跟你说,你爹地请我们吃晚饭,我又可以白吃一顿了。”就在这电光火石间,我突然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,原来Jacky早就知道我们请不到律师了! 可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,让我们白跑了一天? 望到凡庭诗不悦的表情,我又明白了。因为昨天晚上酒会闹的不开心,Jacky是在给他这宝贝女儿一个下马威,让她吃吃苦头,然后大做好人!这顺水人情拣得轻松,可苦了我这中间人。想到这我长叹一声,摇头苦笑起来。 “你在想什么?笑得那么阴险?”凡庭诗沉着脸问我。 “我在想,你爹地帮我们请了个大律师,这顿饭一定要给个面子去白吃一顿的。”我笑嘻嘻地冲她眨眨眼。 Jacky在虹桥机场不远有一幢三层楼的别墅。这幢别墅洋溢着浓郁的英伦风情,座落在一泓碧湖旁,四周青草幽幽,百花争嫣。凡庭诗看到这一幕的时候,不禁“呀”地叫了一声,眼中流露出缱绻乡土之情。 我们下了出租车,她挽着我的臂弯,喃喃对我说:“你喜欢这种环境么?很安逸。” “喜欢。”我清晰地感受这片宁逸自然,情不自禁露出了微笑。Jacky不但懂得享受,也懂得讨好她的宝贝女儿。这或许也因为他深爱的女人——凡庭诗的母亲,是来自美丽的英伦小岛吧。英国人是怀旧的,Jacky也是怀旧的。 “找机会跟我到英国吧?我带你到处玩!”凡庭诗娇憨地央求我。 我看她那么开心,不由信口说道:“如果可以的话,我们在英国结婚。” “好呀!”她欣喜地跳起来,“等这个官司结束我们就结婚!” “这么快?”我愕然,不过是随口敷衍的,她居然当真了。 “你不想结婚么?”她轻嗔。 “想,不过这么重要的事情,还是跟爹地商量商量,听听他老人家的意见先。”我不等她反对,赶紧拉着她朝Jacky的别墅大门走。 门铃响了一会,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打开大门。他比我稍高一点,身材魁梧,样子很普通,是那种在人群中就找不到的相貌,但神色中透着一股自信。我自报家门,他顿时露出微笑,不卑不亢地请我们进去。 别墅里各种明快的浅色调组合,让人倍觉清爽。正中四角伫立着四根浮雕圆柱,一道红地毯穿越旋梯直通楼上。地板是明亮的大理石铺就。屋顶是一大块透明的玻璃窗,稀朗的星空就是天然的点缀。适中的光线从屋子四面照射下来,无处不弥漫着典雅温馨的气息。 凡庭诗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,和我一样怔怔地欣赏了片刻,才看到空荡荡的大厅左边灯火辉煌,笑声不断。这名男子又领我们往那边走。 “以前没见过老兄,怎么称呼呀?”我边走边问前面这位男子。 “我叫何勇。”他微笑说。 “在哪里高就?”我又问。 “廉正公署。”他淡淡道。 我吓了一跳,难道廉正公署的人从香港过来,请Jacky回去喝咖啡了?故意笑了几声,说:“老兄真幽默。不瞒你说,我是国安局的,幸会!” 他细细打量了几眼,没有质疑。我们边寒暄边穿过短浅的走廊,走进边厢的客厅。Jacky正和一位容貌清奇的中年男子聊天,看到我们Jacky挥挥手让我们过去。凡庭诗却远远主动叫了声“Uncle David”。我早猜到那位中年男子必定是Jacky说的大卫,没想到凡庭诗居然认识,而且还很熟悉。我记得,她一向对Jacky那群狐朋狗友是很不喜欢的。 大卫笑呵呵地跟凡庭诗打招呼,凡庭诗立即上去缠着问他有没有带礼物来。大卫苦苦忍受这非常的欢迎待遇,战战兢兢地摊开手说:“来的太匆忙,连行李都没带呢。” 看到凡庭诗失望的表情我忍俊不禁,替大卫解围,说:“Uncle能过来帮我们打官司,就胜过任何礼物了。” 凡庭诗撇了撇嘴,不满地朝我埋怨道:“帮忙归帮忙,礼物归礼物。” Jacky亲自出面安抚,凡庭诗勉强不提礼物的事情,乖乖地坐到我身边。我笑眯眯地望了她一眼,竟被她在桌底下狠狠踩了一脚,疼的我龇牙咧嘴的。她轻轻咕哝了一声,说:“看你还得意。” 大卫盯着我瞧了一会问Jacky:“他就是你未来的女婿?” Jacky点了点头,大卫又望着我说:“眼正则心直,眉阔则胸宽,这样的面相非同一般,有将相风骨。” 我被他逗乐了,问Jacky:“他是律师还是算命师?” Jacky把问题抛给大卫,大卫侃侃说道:“不要以为律师和算命师没有联系。算命师能辨凶吉,律师能辨善恶。人相就是一块镜子,它能反映你心里的善恶。算命师和律师一样,要能从微小的细节里找出破绽,断定是非。我接每件官司前,总会先给雇主看相,为恶不善的人我绝对不会帮他打官司的。即使打赢了,也要受良心谴责。” 我惊愕地听他说了一通大道理,才暗自庆幸老爸老妈给我生了一副善相。 没想到他又说:“有的人道貌岸然,心里却奸诈狡猾,只要跟他接触我就能分辨出来。眼不正心必邪,心虚眼神就涣散,说的话底气就不足了。” “完了,我现在开始有点底气不足了……”我顺着他的意思说。 “哪里?我看看你是不是心虚了?”凡庭诗一副好事者的模样,扳过我的脸仔细瞧,现学现卖起来。 “你傻了?大卫跟我们开玩笑的。”我失笑把头扭过去,不让她再捣乱。 “不过大卫打官司的本事我是亲眼见过的,几句话就把对方辩得没话说了。”众人笑了一会,何勇在一旁插话,语气中流露对大卫的钦佩。 “对了,Jacky……”我这才想起有个廉正公署的阿SIR在,好奇的问,“这位何SIR怎么也一起来了?你们是老朋友么?” Jacky颔首微笑说:“何SIR是来协助调查的。” 大卫解释说:“何SIR是廉正公署商业犯罪调查科C组的首席调查主任,是这起关于安东尼涉嫌商业诈骗一案的负责人。一同来的还有两个后生仔,明天才到上海,我跟何SIR也是昨天接到Jacky电话,下午从香港赶过来的。” 何勇微笑站了起来,说:“较早之前,廉正公署接获贪污举报,指称有涉案上市公司雇员向银行职员提供贿款,以此获得巨额贷款审批,及容许进行涉及欺诈的商业交易。廉署接获举报后主动作出调查,有关行动为廉署独立进行,并不涉及任何其它司法管辖区的执法行动。”我恍然他这是搞地下行动。他扬起手里的一叠宗卷,又说,“这是我们廉正公署获得的部分材料。里面显示了安东尼的上市集团档案,以及他在香港从事的相关商业活动记录。” 我大喜道:“恶人有恶报!看来有人抢在我们之前就行动了!”我伸出手对何勇说:“能看看档案么?” “国安局的兄弟当然可以看了。”何勇笑了笑,要将档案递给我。 “他怎么是国安局的?”Jacky讪笑,对我说:“别害何SIR啊,他这是内部文件,不能随便给外人看的。” 何勇吃了一惊,连忙缩手。我不禁无奈地向Jacky皱眉苦笑。何勇大笑说:“差点上了你的当。” 我微笑说:“因为现在在准备跟安东尼打官司,所以你的材料对我很有用。” Jacky说:“有大卫帮你的忙,何SIR只是来大陆取证的。你这件官司打下来,何SIR就有证据指控安东尼在进行商业诈骗行为了。” 何勇叹了口气说:“案情很复杂!而且这件案子牵涉的人都是高层人员。不仅有银行还有政府行政人员,甚至可能会牵涉到中央部分领导人物。” 我心中一凛,意识到这件案子的牵连广众、案中有案。案子查的水落石出后,那些罪人轻的掉官,重的杀头。为了保住他们自己的头,他们是什么都做的出的。 “何SIR,你能不能详细地给我们介绍一下,对安东尼的案子现在我可算是刚刚开始了解。”我想他要说的话说不定会把一些内幕爆出来。 Jacky吩咐佣人说:“开饭吧。边吃边聊。” 听到吃饭我才发现自己确实很饿,不但是肚子,脑子也同样。 Jacky的厨师是从香港专门请来的,做得一桌顶刮刮的家常粤菜。有我特别喜欢的蜜汁一品烧肉、芦笋炒牛肉,还有一锅汤浓色美的猴头菇炖竹丝鸡。其他的炊麒麟鱼、荔枝虾球、蟹黄豆腐、粉丝椰汁鳝片窝……名字叫的天花乱坠,其实也是普通的家常菜而已。 一桌人围聚在餐桌前也是其乐融融。酒菜飘香中,笑语一直没有间断。我忍着腹饥向Jacky三人各敬了一杯薄酒,脸上即刻升起了红霞。凡庭诗善解人意地亲手盛了碗鸡汤让我快喝下。我笑嘻嘻地对她赞了句“汤浓情更浓”,逗得她眉花眼笑的,等我喝完又去盛了一碗。我错愕地问她,是不是让我今晚喝汤饱了。何勇笑着插话说,有情饮汤饱嘛。众人一阵哄笑,搞得我都有点尴尬了。 我脑筋一转,隔远问何勇说:“何SIR,你这次来大陆和我这起官司有什么联系呀?你现在开始说吧,不要吊我胃口了。” 何勇要从我这得到帮助,自然有义不容辞了。他仍向我声明,不要轻易透露他的任何行动。我连声答应,他才说:“安东尼在香港以前只是做些中小楼盘,开始并不显眼。” Jacky也叹息说:“就是去年之前,我都不会在意有安东尼这个人。想不到现在他在上海却是最有钱的人了。”Jacky在谈论一个从前默默无闻,现在却超越他的小辈时,口里似乎说不尽的酸苦。 “何止上海,在中国的富翁里都数不出几个象他那么有钱的。”大卫补充说,“他在京港沪三地都是玲珑八面,简直可以呼风唤雨了。中国的富豪都不喜欢显山露水,可哪天突然听说谁是亿万富豪,你肯定会惊奇的。因为他们不跟媒体打交道,所以很多富豪你从来没听说也是正常的。” “哦?”想不到安东尼周游广阔,长臂善舞,四处聚财。我诧异地问何勇说:“那怎么会注意到安东尼的呢?” “去年五月,安东尼凭借在英属维京群岛的‘安氏投资股份有限公司’,在香港做了大手笔的收购。他收购了大陆一间在香港上市的公司过半的股份,控股后更名‘安氏地产’,我们都记录在案的。” “他是在借壳上市。”大卫打断说。 “据我所知,大陆也有不少私人英属维京群岛注册公司,资金来源不明。”Jacky说。 “我明白了,原来安东尼的控股资金来路不明啊。”我好不容易将张大的嘴巴合上说话,又忍不住张大嘴巴叹息。 “据我们得知,安东尼邀请香港媒体到上海,考察了他自称投资了七十多亿资金的地产后,一家大陆银行的香港分行不久就批给了安东尼二十五亿的贷款。”何勇继续说,“从这就可以看出,安东尼用于收购安氏地产的资金,是从银行贷款得到。从表面上看,安东尼一切程序都是合法的。没有直接证据表明,他的资金来源有问题。但如果以安东尼当时在香港的资产抵押,根本不可能取得二十五亿的授信额度的!” 我沉思片晌,问道:“是不是这个意思……要追溯安东尼收购香港上市公司的资金来源,就必须先查清贷款的问题。而贷款必须有质押,安东尼必须质押大于二十五亿的产业。唯一可能的,他在上海自称投资了七十多亿的地产,资金从哪来的?” 大卫颔首,缓缓说:“基本上就是这样一条战术:紧逼安东尼的资金,把他原形一层一层剥出来。” “既然何SIR来关心我这庄官司,那就是说这官司争议的这块地,就是安东尼投资了七十多亿的那块了?”我忽然觉得我很聪明,把其中的因果关系梳理清了。 再抬头望向何勇,他会心地笑而不答了。我知道他已经默认了,这还有什么好说的? “安东尼到底从哪里弄来的资金,而且是七十多亿这么惊人的数目。”Jacky轻哼一声,冷笑说,“我在上海投资的地产项目,全加起来也只是他的一个零头。他的本事通天了!” 看到Jacky这么自信的表情,我不禁神思飞跃,抛出了个惊天设想:“有很大的可能,这项七十多亿的投资……是安东尼拍脑袋想出来的!”众人均轰然大笑起来。 这有点象以前大跃进时,有人自称亩产十万斤稻子一样可笑。 我苦苦忍住没笑,又一本正经地对凡庭诗说:“诗诗,你下周回英国,帮我召集一群英国记者来,我要给他们看看我在陆家嘴投资了一百亿英镑的一块地。让他们帮我写写吹捧的报道,发到世界各地。”转对Jacky说:“我要带那些英国记者登上我的东方明珠看看,我在浦东有一块几千平方公里的地!”说完我就忍不住了,笑得前俯后仰的,差点把餐桌撞翻。 “我看明天先带你去看心理医生才是。”凡庭诗笑的很辛苦,羊脂白玉的粉脸都笑红了,教训我的时候娇喘连连,分外撩人。 “你的想象力很丰富,现在看来可能性是很大的。”何勇敛笑说道,“联系在香港获得的举报,我们不妨推断:安东尼在上海投资七十亿没有可靠的证据,而他却对香港讲了个弥天大话,这是诈骗行为。其次,安东尼通过贿赂银行高官,获得了巨额贷款,而他又利用这笔贷款重注入假称是他的那块地上,建造楼盘为他的谎言圆谎,并获取暴利。能证明安东尼的诈骗,就能逼那些银行高官现出原形。” “那要怎样才能让证明安东尼在骗人呢?”我喃喃自语。 “别忘了你要打的官司。”大卫问我:“你打算把哪一方做被告起诉?” “我本打算起诉审批房屋拆迁的部门,也就是区房屋土地管理局。”我知道他在考我,不敢大意,把考虑好的计划跟他简单说了一下,又叹道:“本来是想保住他们的房子的,没想到这案子那么复杂。” 大卫点头赞同,说:“你算找对被告了。如果你告的是安东尼,光收集证据就要碰到很多麻烦。” 我不明其就,疑问道:“那我告房屋土地局不用收集证据?” 大卫解释说:“你告安东尼是属于民事案件,告房屋土地局是行政官司。行政官司是由被告方举证的。如果他们没有在十天内向法官提交证据,那么算他们没有证据,他们也就输了官司。因此开庭后对复印的证据进行过相互质证,即可成为定案证据!” 我恍然大笑,说:“看来老天都在帮我啊,那我去告了他们,就可以安心等他们提供证据好了。” “这是民告官的案子,而且你不是当事人,必须要拆迁当事人去告。”大卫摇头说,“不过,我研究大陆这类官司,法规常常是偏向政府和开发商的,想赢也不容易。” Jacky作为开发商,最有发言权了。他微微点头同意,道:“任何游戏规则的制定,都是在确保制定者利益的前提下的。如果制定的规则让制定者处于被动,那这规则将不会被通过。” 顿了顿,他又继续说:“我在上海做房地产也遇到不少纠纷,主要是因为制定出来的各种法规之间不能相融,就是说法规和法规之间有冲突。” 大卫摇头说道:“有句中国话叫:上有政策,下有对策。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》是所有法律规范的基础吧?但就是很多制定法规的人连宪法都不顾,把自己局部的利益置于宪法之上,制定与宪法精神违背的法规出来。” “呵呵,最简单的例子就是赞助证的问题了。”我无奈地笑了笑,“宪法赋予我们自由迁徙的权力,但却受到各地政府的保守抵制。” 凡庭诗也不甘寂寞,插嘴说道:“Kosen告诉我,在中国读大学的在校学生不能结婚的。到了法律年龄为什么不让结婚呀?还有人权都没有?” “可以结婚呀,”我苦笑说,“没有人说你不能结婚。不过,你想结婚就别想再做这个学校的学生了,这是学校规定的。呵呵,一个大学的规定居然大过《婚姻法》。不能不佩服那些制定出这条校规的校长,他一定是人大常委。” “不错,”大卫叹道:“大陆的现行法律确实存在很多矛盾和漏洞……不要说远了,还是说拆迁吧。”他笑了一声,又说,“上海新出台的111号文件,存在很多争议的地方,是造成纠纷的原因。” Jacky说:“安置方案一般有三种:货币安置、异地现房安置和回原地安置。第一种是现金补偿,就是给安置费,但数目不多,而且补偿是按照原先的较低标准执行的。第二种就是给现房,但却是相对原来比较偏僻的房子。回原地安置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回搬,上海市政府在文件里鼓励原住民回搬。” “怎么鼓励?”我好奇地问他。 他解释说:“就是说,原住民不打算搬回去,也要鼓动他们再搬回去。” “哦……”我恍然,又笑道:“那不是很清楚了嘛,政府都鼓励了,为什么还有人不让他们回搬?” “这里面的文章就大了。”Jacky叹道,“作为开发商,我也希望多赚点钱。原住民很多都是上海旧国企的职工,有很长的工龄。” “我知道了!”我很清楚工龄对他们老一辈人的概念。我们这代人失去了很多社会主义原先允诺的福利,工龄是其中之一。 工龄在老一辈人眼里,可以折算成人民币的。从前在国企里上班,工资很低,福利却高。原来凭工龄可以在后来分房中,换得积分,单位分房子时,可以按照积分值顺序分到属于自己的一套房子。社会主义的先进就通过分房体现出来了。只要房改,有工龄的总是区别对待的。虽然后来房改又要他们交一部分钱买下产权,但总比我这代人好多了。到了我这代人,分房居然就没有了! “你说的不错,工龄是很重要的。”Jacky点头承认说,“按规定,一年工龄可以抵扣1.5%,一年房龄可以再抵扣1%,这些拆迁区的居民往往都是有几十年工龄房龄的老住户,很多甚至可以按几百元一平方米的最低保护价,购买同等于他们被拆房屋面积的新房,而超出的部分,若按市价计算,也不过十几万。按通常计算,一个典型的棚户区居民的回迁成本可以控制在20万以内!” “但要是我这样的人,在市区买套那样的新房至少要一百万吧,呵呵……”我笑了笑,心里感到很难受,太多不平等待遇了。 对我们这些外地来上海的“乡下人”来说,上海人一生下来就掉进了天堂。人就是不得不信“命”这个字。为什么有人衔着金钥匙来到世界,有的人却抗着粪耙?生下来就不公平,难道就听天由命么?我苦苦叹了口气,笑不起来。 “不错!这就是我们知道的价格差。”Jacky继续解释说,“有了价格差,你就该明白,为什么有人不愿意看到原住民回搬了吧?” “Jacky,你说这些内幕,难道你也看不惯这种剥削?”我百思不得其解,疑声问道。 大卫帮Jacky解围说:“Jacky如果是那种小人奸商,我早跟他绝交了,呵呵……” “在香港,很多人每年都拿出大笔钱来做善事。”何勇也笑着说,“昧着良心赚了那么多钱……” “……是该拿出点来做善事积积阴德。”我表示理解地露出了微笑,“要不然会折阳寿,对吧?” “哈哈,我做善事可是出自善心哦!”Jacky大笑,对何勇说,“你越帮越忙了。” “那你一般是怎样操作旧房改造的?”我好奇地问Jacky。 “现在流行一种阴阳合同。”Jacky解释说,“就是在兑现了规定的安置费外,另外签定一份保密的补充协议,额外给拆迁的住户一笔钱。” “政府的补偿真的很低么?”我说。 “不错,法规定出来的官价,远远低于时价。”Jacky无奈摇头,“法规定价是死的,市场行情是灵活的。而且上海地价一直看涨,没回落过一分钱。作为开发商我们也头痛,开发的成本逐年上升,买的客户群不断变化。目前多数是炒家在买楼,买了也不住进去,闲置在那里等涨,坐地收钱!” “这点我也知道,而且多数是温州人在炒。资金很吓人。”我愤愤地叹道,“别说以普通老百姓的收入买不了市区的房子,就是白领金领也要穷其一生为银行打工。” “别忘了他们最多拥有70年的使用权,到时候房子还是要拆。”大卫补充说。 “如果祖孙几代为了买房花光了钱,那他们的后代就要沦落街头了!”我说这话时想了想,一阵后怕,寒意直透背脊而上。我长叹道:“房价涨的实在太吓人了。” 如今世态炎凉,人情冷漠,谁都不愿意多一份麻烦,自扫门前雪。可没有人想一想,灾难有一天也会祸及他们么?这个官司到现在,我已经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出头打下去了。 “所以这起官司你打赢了,意义深远。”大卫微笑望着我,“至少他们那些弱势人群,能在自己的房子里多住上几十年吧。” “对我来说,最好的收获就是得到安东尼的罪证。”何勇说了句实在话,笑了,“我也会尽我所能帮你的。” 大卫对我说:“安东尼是个很精明的人,千万不要大意呀。”怕我信心不足,又说,“别担心,虽然我不上庭辩论,但一样能够帮到你们。” “什么,你不出庭?”我这才感到头皮发麻。大卫不出庭,也找不到辩护律师,谁来辩护?而我又没有资格出庭,那不是死的很难看? “可以找拆迁代表出庭!”大卫告诉我说。 “能行么?”我心有疑虑。 “你应该相信Uncle!”凡庭诗对我鼓励说。 “好,我相信你。”我苦笑望了她一眼。 Jacky招呼我们继续吃饭,大家又笑了,忙着讨论案子,把最重要的忘了。我提议大家为胜利干杯,Jacky倒比我更没信心,迟迟没举杯子。 我突然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:如果案子牵涉太大,Jacky肯定会有顾虑。而大卫作为他的私人律师,如果出庭做辩护,那就影响到Jacky的声誉,直接关系到他的生意。若惹的某些人不开心,他Jacky也不用在上海混了。想到这我不禁释然,Jacky能叫大卫暗中帮我们,也算很为难了。我就算没有律师,也一定会取得胜利,因为我代表正义的一方! 我搂着凡庭诗的小蛮腰,给自己鼓足了冲天信心,豪气云天地笑道:“安东尼积重难返,这次他是死定了!斗不过他我森林木名字倒着写!” 大家笑着一起干了一杯,继续晚餐。 “唔,”我摸着自己的肚皮幸福地笑了,“吃的真饱!”
出处:蓝色理想
责任编辑:donge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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